写在“烈火莫熄”时代的情书

文/林宏祥

1998年的改革烈火，一直烧到14年后的今天。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？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副首相兼财长一夜间沦为阶下囚，国家人权、民主、司法状况聚焦成安华脸上的黑眼圈。那是《内安法令》肆行无忌的年代。9月20日晚上，蒙面特警部队断了安华私邸的电源，从阿兹莎的目光中把安华载进了黑暗。尽管警官满腔承诺保证安华的人身安全，惟漫长的等待以后，阿兹莎在法庭上看到的是一个脸上烙着黑眼圈的丈夫。

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。2010年11月，我在谈笑声此起彼落的国会咖啡厅专访其长女努鲁（Nurul Izzah Anwar）。记述9月29日那一刻，努鲁说自己与母亲眼怔怔看着安华在面前从左侧走到右侧，母女俩根本来不及说些什么，就哭了出来。那个权力任意掐扭资讯的年代，安华生死未卜，身亡扣留所的流言满天飞。看到一个受伤的活人，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？

14年后的9月28日，阿兹莎在一场民联晚宴上，拍卖安华从牢狱里托律师偷偷捎来的“情书”，给民联筹集竞选经费。写在便条纸上，夹在律师的文件里，笔记式的三点：一、携带食物时要小心，这里监管森严；二、关于媒体的抹黑，请跟卡立与朱纳商计应对；三、女儿的课业如何了？

一张皱了的纸条，承载着一个丈夫的叮咛、一个领袖的委托、一个父亲的关爱。然而，此信14年前的最大意义，恐怕是“安华还活着”的凭据。阿兹莎坦承，掏出这封“情书”时还会落泪。没有知情权的年代，一个前副首相夫人，只能恐惧、无助地面对流言。

后来，大局已定。家属获准每周探访安华30分钟。努鲁专访中坚定地叙述：“每次我们到监狱里，都不会给他捎来悲伤的消息。我们时时保持乐观，监狱里洋溢着笑声，即便是2004年，即便是父亲病重…不管怎样，都充满笑声，因为这是我们的时光。如果政府要夺走或摧毁我们的欢乐，他们无法夺走我们与父亲共处的美好时光，哪怕是半句钟，每周一次！”

也许，悲情的年代需要善意的谎言。外面的人只希望里面的人还活着，里面的人苦苦撑着，却不知外面的人已撑不住局面。2004年3月，替阵兵败如山倒，阿都拉用慈祥的微笑和不公的选举制度，横扫逾九成的国会议席。病卧在床的安华，甚至已经无法坐起。

来回14年，仿佛只要换一个新首相，旧政权就可以给选民一个新希望。一些评论人主动自阉，过滤了国债节节上升的消息，用泡浸在蜜糖里的语言，给困在旧制度里的选民制造甜美感觉。洋洋洒洒数百字，教我们对竖起的食指微笑，向未来借钱买胭脂，给人民苍白的脸色涂得像纳吉一样白里透红，为掏尽的国库粉饰太平。

面子书的年代，情书已经不会写在一张皱了的便条上。2012年，写在“烈火莫熄”年代的情书，叫价马币五万元。但愿情书的最后一个句点，也是旧政权贪腐狂飙时代的句号。

*编按：本文原载于2012年《联合日报》言论版。505改朝换代不成，暴政没有句点，斗争也没有句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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