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安时代
选举不只是口号,领袖也不是明星,如果一位旁观者可以分
析得如此头头是道,要改变的我们,就应该每一步都走得更
认真,更谨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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、错综复杂的历史、乃至各族群、阶级之间的关系张力,还是一知半解并带著疑问地摸索学习中,不谙马来文亦无法深入解答心中疑问,但既有幸亲历这场如此关键的大选,我就试著以外来者的眼光,分享这片面而也许不太正确的观察,希望借此引发更多的讨论、交流和指正。
选民期望与政治诉求的差异
对于民联及其支持者来说,这次大选的最大目标就是换政府,“改朝换代、告别腐败政权”亦是竞选中最能打动选民的口号之一。在政治演讲和群众动员中,民联主要以反贪污、推动廉洁高效施政、反公害、为赵明福翻案、改善治安、告别种族政治等主题来争取选民支持。
然而,根据笔者观察,在竞选过程中,候选人与选民直接交流时,选民提出的诉求大多是较为细微的民生建设和具体物质要求,而非指向制度改革或资源分配等结构问题,例如,候选人与商贩公会会面,商贩指出的是菜市场缺乏风扇和清洁次数不足等;亦有个别市民提及因违规而被开出罚单,希望新任议员能协助豁免部份罚金等。
选民面对候选人所提出的诉求、与候选人在动员会上的口号和理念有很大的距离。究其原因,估计是市民不太掌握国会议员、州议员及市议员之间的职权分别和影响力范围,以致理应由市议员处理的职务,却寻求州议员和国会议员的协助。另一个原因是在政党以外,社区及民间缺乏组织性力量,因此,民间未能提出制度改革诉求,结果面对官员或议员时,只能提出个人层面的需要,例如减免罚款、处理水渠阻塞,而非与政府政策或拨款分配相关的建议。同时,就目前部份地方的情况,大部份市民未有长期监督议员的习惯和平台,对于州、国议员的期望想像大都只局限于个人民生议题。
还有,问题的另一关键是基层领袖非由民选产生,如市议员是由州政府委任,村长、村委会等基层领袖都非通过一人一票选举所产生。因此,选民一般不认识市议员,而市议员亦无须直接向选民负责。市民遇到问题,多半直接找他们投选的州议员和国会议员,而非市议员。要打破这种现象,出路就是恢复第三票的民主选举,让人民决定地方的代议士。
政治明星的集体崇拜
竞选期间,我主要待在槟州一带,在多个大型场合中,多次有机会碰到槟州各地区候选人。众候选人所到之处,热烈的欢呼和掌声、大量粉丝围观争相拍照、拥上前为求握手、也有递上电话钱包、或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掌或把把背部挺过去,让候选人签名。
民联中不乏这样的政治明星,媒体也爱挖掘明星背后的小细节,如槟州首长林冠英穿著陈旧破皮鞋、或到路边小吃摊吃午餐等强调其亲民、勤劳和廉洁的形象。反对党政治领袖俨如这时代的救星,人民要倚仗他们来推翻腐败而强大的政权,这样的情绪在“改朝换代”的大气氛之下,似乎是难以避免,但我的疑问和忧虑是,这是否会同时带来危机:人民缺乏对政治人物的批判和监督能力,过于倚赖明星,视他们为改革社会的主要动力,而民众只能成为被代表的角色。
民主的实践包括对权力的监督,不管是民联还是国阵,只要掌握权力,即便是最基层的官员,也应受到市民的监督和问责,而非只是崇拜,因为崇拜本身容易造成权力的膨胀,必需格外小心。
对政党发展而言,政治明星的打造变成是党内发展的主要任
务,政党的重心会否变成发掘和培养具个人魅力和领袖风范
的人物参选,而非把重心建立自下而上的基层组织工作?
潜藏的社会矛盾:外劳
这次大选承受最多骂名的除了是派钱富商、选委会主席以外,要数的就是外劳。在选举过程中,流传不少为了禁止外劳参与投票而发挥的“民间智慧”:如雇主取消他们在投票日的休假、涂污外劳的指甲等。投票当日,外劳或外籍人士出现在票站附近,更是如临大敌,结果有公民被误认为外籍人士而被粗暴对待等。
引发这种矛盾,选委会自然是罪魁祸首,放任幽灵选民、外籍人士获身份证投票、选民册有大量可疑选民等弊端,未实际调查与纠正。这不单沾污选举的公正性,也让外劳成为选举中众矢之的,背负骂名。
选举过后,本土公民与外劳的张力和矛盾不会因而自然消失,这种冲突需要正视和解决,当下之急,是要认清问题的根源,不对弱者抽刃。
候选人争议及党内民主
自从去年到竞选前期,候选人谁属成为了各选区最关注的问题。多个选区都爆发候选人争议,有原任议员被换上具潜力新人、有深耕地区工作多年的与党内领袖竞争候选人位置、也有内部不同派系、以及各党之间的议席争议,这些争议最终都由党高层领袖拍板定案。
因此在议席争议上,潜在候选人只能发动地区基层、党内网络支持,以及等待党高层领袖的祝福。不获任命为候选人的一方,要不放弃参选机会,要不就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与多角战竞选。这种遴选方式反映党内民主不足,党中最高权力者拥有候选人最后决定权,结果造成质素佳但缺乏最高领袖垂青的准候选人失去竞选资格。人选单靠上级决定,而非初选或公开机制甄选,结果或难以服众,最终引发内部矛盾的。因此,建立制度化及民主化的遴选基制,或会是往后政党应考虑发展的方向。
因为争议而造成部份选区到最后一刻、甚至是提名前才知道候选人谁属。对于这些新鲜出炉的候选人,莫说是长期深耕的地区组织工作,就连地方基层领袖也可能到竞选期间才首次碰面。竞选期只有15天时间,面对数万、甚至更多的选民,候选人难以让选民深入认识和了解其政治主张,也难以掌握选区问题和选民关心的议题。
在这次反风炽热的大选,“选党不选人”成为投票的趋势,反对党支持者都会投选民联派出的候选人。在拉票的过程中,纵使选民不认识候选人,助选人员的拉票策略也会强调:“只要是投火箭、投蓝眼、投月亮就对了!”可是,长远而言,这样的做法忽略了长期深耕地区工作的重要,不利于政党推动地区发展和建立社区组织力量。
忽略监票工作
紧凑的15天竞选期,加上候选人太迟才确定,以致整个竞选过程和人力资源分配都非常紧张,竞选工作的重点都放在助选和拉票活动,而忽略了极为重要的监票和算票工作。
就我参与的选区所见,报名和希望参加监票和算票的市民很多,而且表现积极,他们参与培训、报名在不同的投票站帮忙,但是因为绝大部份人都欠缺经验、而且在票站现场也有许多突发和层出不穷的状况,加上遇到票站官员的不合作和强硬态度,有些监票员的工作并不顺利。
监票培训主要是由民间组织来推动,他们到全国各地的选区提供培训,而政党和候选人则需要协调和安排人手到不同的投票站、投票室去作监票工作,但现实上,候选人的注意力和重点放在竞选,忽略或太迟才作培训和寻找可以信赖的监票员。部份选区的监票协调工作也见混乱,以致有人在漏洞中钻空子。
根据一些初部的分析,选区划分和选举舞弊是这次大选未能变天的主要原因,发展更成熟更有组织性的监票员将是下一步重要的工作。
城市与乡区的差异
在反驳这次选举非华人海啸的讨论中,已有很多评论点出大选结果与种族无关,反而城市与乡郊之间的差异才是关键,前者求变、要“乌巴”要换政府,后者有部份对于改朝换代仍存在忧虑。
有论者指城市中产阶级是这次大选海啸的主导力量,他们的诉求更多是价值的追求,包括民主、法治和廉洁等,是超越物质主义的政治觉醒。以槟州为例,即使是国阵及一个马来西亚大洒金钱利诱选民回流支持国阵,不但未能凑效,还惹来选民、特别是城市选民的厌弃。可是,对于乡区以言,这些以钱利诱的方式在部份地方仍然凑效。
大部份的理解是指问题出在资讯的流通和普及程度出现差异,城市选民可以通过网络、另类媒体及相对开放的华文报纸,来了解到执政党的问题和具争议的议题;而乡区选民缺乏这方面的资讯,能接触到的都是国阵的喉舌媒体。
但除此以外,其实更核心的问题是,城乡发展的差异、以及中产与基层的阶级差异才是投票取向出现分歧的关键。根据笔者接触到的乡区,村民的担忧很大程度和他们乡村的发展有关,例如急速的城市发展开始迫及乡村地区,部份乡村用地在未经咨询下被划为工业用地。这些问题直接影响村民的生活,是他们迫在眉睫最关心的议题。
民联在提出清廉民主政治主张以外,能否更具体回应城乡发展出现的社会矛盾,以便争取村民支持,这是非常关键的。经济条件未充分、乡村物质环境仍然匮乏的情况下,只谈进步的政治观,而没有挑战现有的分配制度、不均衡城乡发展,是难以扩大支持群众基础的。
政党VS民间力量,制度改革VS街头运动
在投票日前的动员晚会,民联领袖呼吁选民投票后回家等待结果,以确保选举在最后一关能顺利而平稳地举行。投票日晚深夜,选委会宣布国阵已经获得足够国席执政联邦,民联支持者大失所望。
点票结束后的深夜,宁静而和平。大家纷纷询问,下一步可以做什么,并等待反对党领袖的下一步行动指示。后来公正党实权领袖安华宣布不接受选举结果,并先在雪兰莪召集第一场反对选举舞弊的大集会,其后不间断地在全国各州进行大集会,参与的人数非常踊跃,每场均有十多万人参与。
我问身边认识的朋友,大集会有用吗?大家普遍认为这类大集会只能保持群众的支持和气氛,实际上不足以推翻选举结果,而向法庭和选委会举报争议性选区、就选举结果提出上诉等做法,大家也不表乐观,因为大家深明整个司法、选举制度是受制于行政单位,为政权服务而非独立运作。
如果真的如此,由政党号召的大集会、以及采取在制度内寻求解决办法,都未能达到推翻选举结果,那运动的下一步该如何走?目标又该落在何处?是放眼于第14届大选?还是争取选举刚结束的当下时机,迫使选委会主席下台?重选有问题选区?还是有更多其他的可能性?
现时,似乎整个反对选举舞弊运动的主导权落在政党手上,不满的民众除了参与大集会、然后散去以外,是否可以有更多的介入,或思考如何能为当局营造更大的压力,以带来不一样的结果?
我想像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香港,情况会是怎样。政党呼吁民众集会后和平散去,必定会引起部份民间团体、社运朋友的不满和讥讽政党做法保守,接下来,可能有人会建议和发动占领选委会、绝食抗议、苦行、发动罢工罢课?我不敢确定如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香港,这场抗争会以何种形式呈现,但我想分别在于运动的力量会更强调民间自发性的组织和动员,而非等待政党大哥们的号召,而街头运动、政党动员、运动体制内的上诉途径,三者结合会否带来更大的果效?
第十三届大选并未完全完结,而抗争的下一步该怎么走?做什么才有用?这都是当下最重要的讨论。Ini Kalilah是我这次来马学会的口号,不是下一次,就是这一次,这句口号适用在这次大选,也同时适用在大选后反对选举舞弊抗争,不妥协、不屈服,拒绝接受这次的选举结果,争取选举制度的改革,同样也是“就是这一次”,否则,谁能保证下一届大选不是这一次的再翻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