恶法辗过 伤痕不灭
ISA 毁人于无形
文/林宏祥
2009年开斋节前夕,在《1960年内安法令》下遭扣留七年的玛沙(Mat Sah Mohd Satray)终于获释。七年斗争开花结果,妻子诺莱拉(Norlaila Othman)欣喜不已。然而,短暂相处后发现,丈夫俨然是个“刚从洞穴出来的古人”,无法与七年后的现实世界接轨。
诺莱拉观察丈夫的一举一动,尝试理解这个与自己越来越疏离的枕边人。没有证据佐证的罪名、没有公开审讯的扣留,政府夺走了玛沙生命中的七年时光。七年后,玛沙孤零零从空荡荡冷清清的扣留室走出来,坐在家里的客厅让他感觉拥挤、走在人群中他感到压迫,总觉得人群会撞向自己。他在菜市看见大鱼会兴奋好奇,因为扣留营的盘中只有小鱼;他不晓得车上的“智慧通”(Smart Tag)如何操作,像个孩子般把智慧卡拔出,让诺莱拉为之气结。
好好一个开朗的丈夫、亲切的父亲,就这样遭政府“搞坏”了。五年前的访谈中,诺莱拉怒气难消,形容政府把玛沙“弄坏”后丢弃在其家门前,然后要身为妻子的她帮助丈夫“复原”。五年后的斋戒月,笔者再度登门造访,却发现《内安法令》虽已成历史,但恶法碾过的痕迹不灭,对受害者(前扣留者)、家属,甚至整个社会,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重返职场的困难
玛沙刚出来时,改不掉扣留营里的一些生活习惯,如他老是忘记熄灯。玛沙甚至失去了“责任感”,与妻儿结伴出游时,他会忘记妻儿的存在,自走自的。留下独子苏海(Suhaib)与母亲暗中观察玛沙: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?要去哪里?
获释五年后,玛沙是否已“恢复正常”?2009年获释时,玛沙活动范围仍受限,每周一须向附近的警局报到,为期一年。试想想,一个与社会隔绝长达七年、几近50岁的男人,重返职场障碍甚大。诺莱拉的几个朋友尝试给他介绍工作,惟雇主知悉其“前《内安法令》扣留者”背景后,纷纷婉拒。这些本是诺莱拉不想让玛沙知道的事,却在此专访中,不经意在丈夫面前说了出口。
诺莱拉尝试用幽默安抚身边的丈夫:“我想,他在家里必感压力。虽然那段日子我挺开心的,工作回家后发现碗碟洗干净了,他有时候还悄悄做菜……”笑声之后,她顿了一顿:“但我感觉他不开心。身为一个人,他需要出去工作。
回不去原有的职场,又没资本创业,玛沙只好打散工,从事运输,却也因为自己曾是“《内安法令》扣留者”的身份,而在关卡面临诸多阻碍。最后,这个常在高速公路分叉处为了取何道而与妻子争执的丈夫,竟然选择了当计程车司机。
“你自己问他(为什么当德士司机)!”诺莱拉笑着向记者打眼色。巴生谷这十年来发展日新月异,举个例子,满家乐(Mont Kiara)对2002年4月遭逮扣的玛沙,完全是个“不曾到过”的新地方。不善辞令的玛沙尝试解释,自己获释后呆在家里两三年,间中断断续续,上班、失业。然而,他毕竟需要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,因此2013年5月决定当计程车司机。
总感觉自己被监视
“这是他走进真实世界的方法。”诺莱拉一句话解释了玛沙的决定。但是,玛沙走进这个社会了吗?他坦言,直到今天仍走不出“《内安法令》扣留者身份”的阴影。玛沙去祈祷室时,会担心身边的人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;如果知道了,要如何辩解。诺莱拉此时又来开丈夫玩笑:“他以为自己很红,全部人都认识他!”
最近政府展开“反恐逮捕”行动,玛沙心理作祟,老是疑神疑鬼,感觉自己“被监视”,尽管他不确定现实是否如此。玛沙于2002年4月17日被逮捕,理由只有一个:涉嫌危害国家安全。首60天盘问期间,警方没提出证据,仅抛出回教祈祷团(Jemaah Islamiyyah)和马来西亚圣战组织(Kumpulan Militan Malaysia,简称KMM)等名字,追问他属于哪一个组织。
事后发现,原来当时在国家语文出版局任职的玛沙,是因为出席由该局举办的宗教司阿布巴卡(Abu Bakar Bashir)开讲活动,而被套上回祈团成员的标签。那个时候,国家语文出版局每个月都会邀请阿布巴卡演讲,讨论伊斯兰课题,每一名职员都必须出席。
阿布巴卡是东南亚具影响力的伊斯兰宗教司,被指为回祈团首领。2002年峇厘岛爆炸事件后,阿布巴卡遭逮捕,惟因证据不足获释。阿布巴卡多次否认自己涉案,并谴责峇厘爆炸案为“恐怖行为”。但这一厢,玛沙却因此受牵连,一关就是七年。
社会同情却相信指控
既然清白,为何在意别人的眼光?诺莱拉一针见血:“外人是靠媒体来认识玛沙。”别说外人,就算是当年同情玛沙的朋友,都在潜意识里相信玛沙是“恐怖分子”。此例比比皆是。玛沙遭扣留期间,一些好心人士递上钱来时,都不忘补加一句“叫他以后别再搞这么多事了”。
诺莱拉语气激动:“什么?他搞了什么?我感觉要把钱扔在他脸上。”
是的,尽管周围的人对他们一家的遭遇深感同情,愿意在背后以物质支援,内心却选择相信“玛沙有罪”,也拒绝站出来声援。诺莱拉追溯过去:“金钱上的支援没问题,但如果要他们现身相挺,如陪同我们去人权委员会(申诉),多数人会因恐惧怯步。他们担心声援受害者会连累自己,那个时候我们唯有靠自己。”
诚然,泼冷水者亦不少。一个朋友曾这样向诺莱拉形容:人民就像黄瓜,政府就像刀子。哪怕是黄瓜抛向刀子,抑或刀子抛向黄瓜,受伤的一定是黄瓜。因此,算了吧,别想改变些什么了。诺莱拉憎恨这样的人,也曾因为一名圈外好友劝她退下,而把对方的手机号码删除,从此不相往来。
甚至到了今天,当友人问候起玛沙,也不忘叮咛:出来(获释)就好,叫他别再搞事了。诺莱拉苦笑道:这个污名恐怕永远都洗不掉,就像把华人等同于共产党的污名。“有些人不说,但心里认同此标签。只是土权(PERKASA)比较诚实,他们说出口了。”
玛沙介意人家这么看他吗?他腼腆不语,妻子一眼看穿:“他不敢说,他这个款就是介意啦!”……
(此文摘自最新一期 8月1日《火箭报》。欲阅读全文,请订阅最新一期 8月1日《火箭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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